痴情的猫

文/王明勇

相对于狗的忠诚,猫是最容易移情别恋的动物。民间最朴实的说法,狗是忠臣,猫是奸臣。

就我个人的生活阅历而言,一条看家狗即便饿死,也决不会因为主人的贫寒而改换门庭,它总是要对主人恪尽到看家护院职守,不离不弃,除非主人狠心把它送人,因而国人教育子孙后代动辄就是“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都到了以狗喻儿的地步了,人们对狗的忠诚的无限肯定由此可见一斑。

据我所知,我们亲爱的猫儿则是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嘴脸,它往往是看谁家有好吃的就踅摸(xuémo)到谁家,“喵、喵、喵”地对主人拦路叫个不停,极尽讨好之能事,死乞白赖着不走,直到主人动了恻隐之心。关于馋嘴猫的赖皮,无论小时候还是最近几年,我确实真真切切地见识过不下几回,因而自以为对此很有一些发言权。我以为,若论癞皮,猫比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因此,我就真的纳闷儿了:不知究竟是哪个无良人最先用起了“癞皮狗”这词,以至于忠诚的狗儿们成百上千年地背上了“癞皮”的黑锅,而且大有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之内都无可平反的迹象,多么可怜的狗儿啊!猫本癞皮,但却偏偏没有谁肯用“癞皮”一词形容猫,可见,世道是多么地不公啊。

我个人对猫的态度的些许改变,大约发生在30年前。当时,我还在海军潜艇学院读书,是个大二的并不年轻的学生。之所以说并不年轻,一是因为相对于那些由高中直升大学的同学而言,我的年龄相对偏大,我是先当兵后考学的部队生;二是因为我所经历的风吹雨打和岁月蹉跎,早已把我的心态磨炼到近乎不苟言笑的老夫子,已经习惯于以成年人的,甚至是以一种提前感受的海军中尉的村长级干部的心态去看待人,琢磨事,体味情。因此,平常的事、一般的情、寻常的景,已经难以让我少许动容。但是,某个秋日黄昏发生的一件事儿,却让我在不经意的突然之间有了一种不得不变的改变。

当时,日暮黄昏,夕阳西下,残阳如血,色彩斑斓,几乎西边的半个天都被映得通红,照得透亮,加之云的巧妙配合,倒也生出了无限的曼妙与七彩的颜色,那种美,那种妙,那种娇,那种艳,只要见过,恐怕就会永久难以释怀。面对此情此景,不由你不遐想,难道这就是“云彩”一词的由来?说实在的,我真的是被这造化被这神奇被这美妙给震撼了……

正慢慢欣赏细细品味之间,不经意间的突然低头一瞥,竟让我发现了人生之中可能再也不会得以重见的另外一种奇异景致:那就是,一只半大不小的猫儿,竟也在同一时间,坐在几乎与我相同的观望方向,用一个扭头不动的固定姿势,仿佛僵硬了一般,也是半天一动不动地仰望着西边粲然的天空!

此时此刻,我与这个痴情猫儿的唯一不同,是我站在教学楼四层走廊的西头窗边,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陶醉于这大自然的神奇美妙,而它则蹲坐在教学楼一层西头走廊入口的左边高台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憧憬于这西方的极乐世界。瞥见这痴情猫的一瞬间,鬼使神差的,我竟有了一个调皮的不近人情或曰不通猫意的设想,我要抓住这只陶醉的猫儿!

毫无疑问,我由四楼西侧走廊的尽头下到一楼,再由一楼东侧大厅(走廊西门平时上锁不开)出去绕到这个痴情猫的所在,是很需要一些时间的。但是没想到,当我蹑手蹑脚地耗费几分钟的时间下到一楼,再绕到楼外的台阶,来到这只痴情猫儿的旁边,它的痴迷忘我的姿态,居然没有丝毫的改变,依旧身子一动也不动,眼睛一眨也不眨地钟情于这西天的美景,以至于连我走到它的跟前,它都没有任何的察觉,脖子似乎僵死了一般,眼睛一眨也不眨地仰望云天!

直到我猛然抓住它的脖子,将它拽离了已经蹲坐许久的台阶,并经过了大约一两秒钟的光景,它才从陶醉痴迷中猛然惊醒,嘶叫着拼命挣扎!在这之前,恐怕打死我也不会相信,印象中极易移情别恋的猫儿,竟会对夕阳美景痴情迷恋到如此地步。可见,美好的事情总是相同的,而且万事万物皆有灵性绝非佛家的虚妄。是的,我们总是慨叹“可惜近黄昏”,却很少能够静下心来物我两忘地体味“夕阳无限好”,恐怕唯有此时此刻,才知道从早忙碌到晚匆匆而过的灵魂该是多么可惜可怜。

传说,猫是老虎的师傅,但却独独留了爬树这一绝招儿没有传授,因而猫才得以在老虎忘恩负义之时,凭此爬树绝技临危脱身。听说,猫狗相遇之所以动辄打架,而且总是相对弱小的猫儿被撵得抱头鼠窜,根本原因就在于彼此沟通不畅,从动物习性的角度讲,是猫的与众不同的示好方式。比如,狗儿向人示好的最主要表现方式就是摇尾,被人口诛笔伐的“摇尾乞怜”,指的就是这种状态。猫儿则与此明显不同,如要示好,必先弓背曲腰,甚至为了追求效果还要毛发倒立。在狗儿的眼里,这不是故意挑衅,又是什么呢?!其结果,不言而喻。试想,马屁都拍到马蹄子上了,还能有猫儿的什么好果子吃?!

事实上,每当想起或者说起这段儿猫的痴情,就不能不想起我的母校潜艇学院,也不能不让我回忆起那十几年风里来雨里去的终生难忘的潜艇水手生活。当年驾驭潜艇驰骋深海大洋,特别是作为潜艇值更官在熬过伸手不见五指的漫漫长夜之后,在指挥舱里把住对空潜望镜向四周海面观察了望时,那种人生体验惟妙惟肖而且无以言表:区域游猎过程中长时间水下守望的寂寞、煎熬、疲惫与期冀;黎明之前的黑暗,仿佛必须有这分水岭似的,黎明前后的天空差别极大,伸手不见五指都不足以形容黎明之前到底会是多么地黑暗;日出东方时,顽皮的太阳跃出水面的那一刹那之间的壮丽辉煌,先是天空出现一抹儿鱼肚白,渐渐地能够看清水天线,之后的天空开始色彩逐步丰富,然后太阳由少到多地一点一点地慢慢升出水面,像一个高明厨师煎出的香喷喷的金黄艳丽的明亮迷人的山鸡蛋,但最为生动活泼,最是蔚为壮观的,还是整个太阳脱离水天线的那一刹那。那一刻,初升的太阳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水天线上轻轻一跃,就那么水到渠成的轻轻一跃,悠然间突然蹦离水面,脱离得干净利落,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竟是那么地轻松,那么地活泼,那么地自然,那么地壮观!

熬过漫漫长夜,在水面之下,从潜望镜中,品味日出东方的绝妙盛景,一切的艰难困苦,所有的疲惫劳累,都会瞬间烟消云散。其实,我们的生活,及至于我们的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幸福来自于感觉,而痛苦源于比较,懂得知足,无论身处何地,也不管境遇如何,都会幸福快乐,所以说幸福是一种态度,一种感受,是一种体验,更是一种追求。生活原本是美的,只不过我们在忙忙碌碌中丢掉了自我,而只看到它的脏它的丑它的累它的恶,而没有体味到其中的得其中的乐其中的情其中的爱。

记得上高中时,我曾经非常迷恋过一句话,那就是“快乐心想来”。上大学时,我也曾经被一个老师的报告深深地打动,他家境悲惨但却努力拼搏,自家原本不幸但却知道无私奉献,且在学术上颇有建树,在先进事迹报告会上,他演讲的题目居然是《把难念的经,都唱作奉献之歌》!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常想,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把难念的经,都唱作奉献之歌”,那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啊?那又是什么样的一种生活态度啊?能够有这种精神作支撑的人,他的生活能不美吗?他的品位能不高吗?他的精神能不纯吗?他生命的张力和价值能不被发挥到极致吗?!

一般而言,猫儿的痴情是一时的,甚至是偶有为之,即便痴情到忘我,痴情到无视危险之存在,梦醒时分也会很快回归其本性,毕竟猫儿就是猫儿,它终究也成不了狗,因为成千上万年的自然造化已赋予其有别于狗的属于其猫的容易移情别恋的本性,如同狗儿对主人的忠诚,亘古不变。我不明白的是,人对自身价值的追求,人的诚实善良的秉性是否应该如狗,还是应该像猫儿呢?因人而异,不说也罢。相信世间自有公论,而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的……

(初作于年2月10日,修改于年6月29日)

王明勇,男,山东寿光人,曾服现役30年,工学学士、军事学硕士、法学博士,资深律师、二级心理咨询师,曾任潜艇全训副艇长、海军北海舰队军事检察院正团职主诉检察官(四级高级检察官)、海军北海舰队法律服务中心主任,年12月退出现役后牵头创设山东水兵律师事务所并兼任律所主任、党支部书记,年被中宣部、司法部表彰为“—年度全国法制宣传教育先进个人、被解放军四总部表彰为“—年度全军法制宣传教育先进个人”。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beihaigou.com/bhgwxtz/1167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