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文学陕军秦岭书院团队，作者：林喜乐，作家、编剧，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狗友

什么时候起，渭北平原上千村万户的庄稼汉就喜欢上了撵兔，撵兔先要有好狗，这狗不是圆嘴笨脑粗尾巴的土狗，必须是专为撵兔而生的细狗。

细狗的特点在于一个“快”字，狗友们在长期撵兔的实践经验中总结出了快狗的生理特征：腰似弓、尾似箭、爪子似瓣蒜。并且头脸要好，从前脑到鼻尖，狗的鼻梁要立挺，嘴要尖，前腿长而笔直，静止时尾巴还要自然打起两个圈的狗，跑起来肯定动作敏捷，造型优美而且通人性。

狗友们得了这样的狗，心情比贪官管了金库钥匙还要激动。狗是要精心伺候的，每天早起， 件事是沿田间小径遛狗，让吸新鲜空气，让狗撒欢，练习跑、跳、闪、跃、咬、拖、甩等撵兔时必用的动作。

早修课结束后回到家里，女人倒一盆温水给狗梳洗，全身上下无处不用心，无处不周到，就是喂狗的碟子碗盆每顿都要刷洗干净。全家人每月割2斤肉打个牙祭，这狗却是天天必须见到荤腥。孩子偷吃了狗食，掌柜的光脚提着鞋满巷子追着打娃。女人对狗稍露烦腻，轻则打骂，重则赶回娘家。娘家爹一般这样劝女子：你竟敢和狗过不去，存心找茬不是？快回去给狗赔个不是，你男人或许饶了你。你妈上个月用竹篾子打了我的狗，逃在你外婆家二十多天了，到现在还不敢回来。

如果遇有谁说自己狗有生理缺陷，不论生熟人马上扯开嗓子吵起来，茶水是万万不给再喝了。和你高声论狗的出身，哪家的狗是父辈，哪家的狗是爷爷辈，直要论到与当地 望的狗有血缘关系才为止。如果你还坚持自己的观点，狗主人会立即发动摩托把名狗主人带来，三个人又口齿不清地嚷起来。

带狗外出时，狗的待遇远远要超过主人。给狗要的是双份羊肉泡馍，主人可怜的从布袋中拿出一片锅盔啃。天要下雨，主人更是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衣给狗遮住，自己却成了落汤鸡，不过那份心情是好的，庆幸狗没有感冒。平日自己发烧了舍不得花钱吃药，狗却不敢有微恙，不然他就疯了，哭丧着脸四处借钱给狗看病。

人们习惯叫的狗窝在这里叫犬房，真正是房子，虽说比人住的屋子矮了些，可那四壁却是砖砌灰粉的，屋顶施了机制大瓦，檩条少说也比腿粗，窗门俱全，并且装了玻璃刷了油漆。外地人不知道，还真以为那是家中的贵宾房呢。牵狗的那个颈圈，也一个赛过一个， 的不在少数，且做工精细，亮闪闪的铜钉整整齐齐两排，牵绳和颈圈有活钩连着。这牵绳也讲究，一般人用软而棉的筷子粗的白棉绳，情况稍好的人用皮绳、电话线一圈圈绕着，气势果然不凡！

养牙狗的人为了撵兔，养母狗的人除此外还为了生崽。狗到发情期，母狗主人是很挑剔的，牙狗必须是纯种的，毛色要光、纯、亮、滑、顺，不得有一丝杂毛，并且要是当地人公认的名狗，有这样的牙狗母狗主人才舍得拉去配崽。

回来的路上含含糊糊和狗开玩笑：人都是女的挣钱，这牲畜倒要我赔元让它享受。再想想一个优等狗崽千元的价格，便把狗拥入怀中想，产四个崽就好了，好几千元的收入呢。又下决心狗崽只卖给狗友，糟蹋狗不懂狗的人出钱多少都不卖。

地里农活闲了，狗友们会聚集撵兔，或是聚集论狗。从幼崽喂养到成长的方方面面，枝梢末节，细心地交流起来。诸如狗舌变黄是营养偏素、粪干胃热、眼红地脏、蹄软缺钙、急转低吠防病、龇牙急吠防狂等等，经验真可谓丰富。

狗友们以狗会友，以狗待友，按狗的档次主人也就分出了档次。不过，狗友们义气，女人们都说：掌柜的天天在外忙碌，家里有事全靠狗友们帮忙。因此，女人们待狗友诚恳绝不亚于待狗本身。

多幸运的狗啊，有这样的主人疼着。

撵兔

呜——，过来了！

呜——，过去了！

一群男人，一群细狗在田野里狂奔，远处见群狗时而聚合时而分散，人随狗后边跑边喊：咬！咬！在快速跑动中，只见一条细狗伸长脖子用嘴顺地一掀，猎物顺势腾空，斜边的狗凌空跃起，那漂亮的弓型在空中一个闪电，就把猎物咬在了嘴里。农村人农闲时节开始狗撵兔了。

撵兔是有组织的，先派专人找场子。场子必须广阔平坦，没有果园遮挡视线，没有过高的大埝影响狗的速度，而且兔要多。找个好场子，狗组织会给报酬的，原因是有了好场子他们才可以尽情地搏一搏狗技。

公认 好狗的主人就是组织的头，也就是狗头或叫狗司令。看好场子后，狗司令开始挑选让谁的狗参加。这种事情，从来是看狗不看人，去多去少由场子的大小定，谁去谁不去，全由狗头说了算。自己组织里的好狗不够用时，就向别的组织借用，说是借其实是联合。待到人狗准备齐全，估计完全能撑起这个场子后，就开始让有资格参加的狗主人烙锅盔准备干粮，再按路程远近和时间长短，参加的人要交点儿经费，集资起来雇一两辆大轿子车，一声令下，浩浩荡荡就出发了。

到达预定地点，狗头布置阵势，指挥围剿全靠一根“兔拐”。这“兔拐”大有讲究，狗头执的“兔拐”一端带有弯头，其他人只能拿一根直棍，谁也不能乱了这规矩。“兔拐”一米长，和锨把一般粗细。按狗头的布置，牵自己的狗到指定位置，开始搜索野兔，未找到兔之前狗一直牵在手里，不许乱跑更不许乱叫。

兔子喜欢阳面背风，草多棘多且有坑坑洼洼的地方。经验丰富者并非眼尖看见了草中的兔子，而是判断出了兔子卧在哪个方向的哪丛草中。发现了这样的地方，一挥“兔拐”，从各个方向悄然聚上来几个人几条狗，并在外圈设了二道三道防线。这个时候，兔子已有察觉，一动不动，并尽量缩在土坑中，那对血红的眼睛警惕着四周。站好位置后，发现兔子的人用“兔拐”一捅草窝，有意惊觉让兔子跑出来。兔子一个蹦跳，早在了二丈开外。

兔子的技巧是蹦、躲、闪、转。狗只会穷追，眼看要追上时，兔子猛然停住，就地一缩身，狗就从身上扑了过去，这是躲；待群狗回身时，兔子早已跑到了十几丈以外，狗又狂追。在最危险的档口，兔子会突地左纵或右纵，狗眼前就失去了目标，这叫闪；兔子或者会来一个就地掉头，狗在狂奔时转不了小弯，等一个大弧度的弯转过来，兔子又在远处了，这是转。

放手的是二流和三流狗， 好狗绝不轻易撒手。狗一次次要扑上去，主人使劲拽住牵绳不放，静眼观察兔子跑动的位置。狗头十分了解自己狗的速度，把握好与兔子的距离，来回跑动找放狗的 位置，认为狗一冲就能咬到兔子时他才松手。看好时机，只一声喊：咬！狗头的狗一道闪电，兔子猛然发现斜地里扑来一个劲敌，一急蹦起老高。不愧是 好狗，只见那狗一跃丈许，在空中一伸一屈，于半空中咬住了猎物。

落地后，这狗先站在原地，头仰起老高，左右甩几下兔子，然后才小跑到主人跟前放下猎物，又骄傲地叫两声，主人有时还会摸一下它的头。

撵兔不贪兔，规矩是谁的狗咬住猎物就是谁的。好狗咬住了直到主人身边才放下，笨狗有时咬住还未到主人身边就松口了，谁离得近也就得了猎物，绝不争吵。也有同时追几个兔子的时候，那就更刺激更热闹了。主人竭尽全力喊，狗竭尽全力追，兔子竭尽全力逃。看得人心都快蹦出来了。

这群人，这群狗，有时出门三天五天不回家，一个场子连一个场子撵下去。整个秋冬，农家人的乐趣全在撵兔里头。

没看好场子以前，狗友们聚在一起回忆，谝到得意处整天不回家。若遇到狗友相互抬杠，就有人高声大喊：去场子上见个高低。场外的纠纷还要在场内解决。整个冬天，狗友们句句话离不开撵兔。